应许之地】(下)⑨【人民的名义【赵侯

最近经常想起猴子的一句话:现在收拾世道人心还来得及

……吗?


前文:         


两人具是身高腿长,走起路来脚下生风,很快便来到一幢二层小楼前。小楼一层的门脸是个小超市,已经上板落锁,赵东来带着侯亮平径直走向侧面一扇和墙壁同色的不起眼的小门,敲门喊了声“老刘”。不一会儿,门从里面打开,一个敦实的中年男子满面红光一身酒气,被扑面而来的冷空气冻得一哆嗦。来人跟赵东来打了声招呼,从门口的柜子上抓过一个大信封交给赵东来:“虎子给你的。”

“楼上还有地方吗?”赵东来接过信封,原地不动。

“有……”老板稍微清醒了一些,打量着赵东来身后的侯亮平,忽然面露难色,“只有一间了,双人床的。”

“那……算了。”赵东来撇了撇嘴,拉起侯亮平要走,侯亮平却上前一步道:“一间就一间呗,都是大老爷们儿怕什么。”

赵东来一脸“你认真的?”表情瞪着侯亮平,侯亮平打了个哈欠,一脸无辜地回望过去,却在老板转过头的瞬间狠狠瞪了赵东来一眼。老板看了二人一眼,把二人让进屋,关上门,转身去拿房间钥匙。

赵东来无奈,低头摸出一百块钱现钞拍在门口的柜子上,然后轻车熟路地从房间里一扇侧门走进小超市,自货架上捡了两人份的毛巾、脸盆、牙具、拖鞋……侯亮平则接过老板给的两个打满热水的暖瓶。两人提着大大小小的东西从墙外的消防楼梯上楼,一路东张西望好不热闹。

打开老式锁头进了门,侯亮平四下游荡。房间是一个大开间,带一个阳台一个卫生间,卫生间里还隔出一个小淋浴房;靠近外墙的窗下摆着一张双人床,门后有个立柜,此外还有床头柜、折叠椅、电视、台灯等一些简单的家具电器。最终,侯亮平含义不明地吹了声口哨,在房间中央的空地站定,用眼神丈量空地的长度,认真地道:“不错,够打个地铺。”“你……???”赵东来满脸委屈,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无语凝噎。“哎哎哎,你可别不服啊赵东来,我同意住在这里是因为这里安全,离火车站也近……”侯亮平大眼睛转了一圈,最后望向天花板。赵东来一脸了然地摇头笑笑,放下手里东西,转身出门。不一会儿,赵东来拎着几个大纸箱回来。屋里不见人影,浴室水声大作。赵东来将屋里两把破旧的靠背椅和一把圆凳码成一排,纸板箱铺在上面,又从柜子里翻出一床棉被铺在纸箱上。忙活完这些,卫生间里的水声依旧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赵东来敲敲门喊道:“快点啊亮平,他这太阳能热水器,不定什么时候就没热水了!”话音未落,卫生间里传出一声惊叫:“赵东来,你这什么乌鸦嘴啊!”

赵东来推门探头观瞧,看到侯亮平顶着一脑袋肥皂泡在越来越冷的水幕中随风凌乱,随即被侯亮平赶了出去。侯亮平咬牙用冷水冲干净泡沫,只穿了条内裤哆嗦着出来。赵东来以手抚额踅摸一圈儿,对侯亮平的任性深感无奈。最终只得强硬了一把,扯过床上的棉被,将人从头到脚包了个严实,抱起来丢到床上。

“你干什么?!”侯亮平大声抗议,“被子弄湿了一会儿怎么睡……”

赵东来哭笑不得,指着自己的简易床铺:“我的侯大主任,被子还有一条,可千万别冻坏喽!”

侯亮平气鼓鼓地靠在床头,由着赵东来用了足足两条毛巾,把滴着凉水的猴毛擦干。赵东来刚一转身,侯亮平便从棉被裹成的茧中钻出来,赵东来忙把另一条被子抱过来给人盖严实,然后把两张靠背椅拉到暖气旁边,将湿漉漉的被子搭在椅背上晾着。

赵东来把弄湿的被子晾好,扭头却看到侯亮平半个身子探出被窝,伸手打开床头柜上的台灯,一手抓过刚刚拿到的大信封,取出里面的材料,一手还不忘把凌乱的刘海笼向脑后。赵东来有些生气,瞪眼看着侯亮平用手机将材料一页页翻拍,发送给不知什么人。直到手机传来“嗖”的一声,赵东来从侯亮平手中抽走了信封,结果手机又叮咚一声传来一条语音,侯亮平的下属不太诚恳地检讨:自己此前从未做过侦察工作,经验不足,下午一时心急才惊动了目标。侯亮平叹了口气,敲打了一下有些怠惰的下属,顺便传授了一些侦察的技巧,直到屏幕上开始倒计时才松开手指。对面很快回了短短一句:果然,侯主任在哪里,哪里就是侦察处啊……

赵东来哑然失笑,一只手在侯亮平的头毛上揉了一把:“行啦,这哪儿是一时半会儿能学会的……你开一宿的车不累啊?头发干了就抓紧时间好好休息,谁知道咱要找的人什么时侯再出来,到时候免不了侯大主任亲自出马了。”侯亮平抬起头满眼都是抗议,然而话没出口却先适时地打了个喷嚏,于是一切反驳都像软塌塌的头毛一样变得无力,侯亮平嘟着嘴裹着被子翻了个身,不再言语。

赵东来笑得几近慈祥,关了房间顶灯,用冷水洗了把脸,回来搬过圆凳坐在床头柜另一侧,把台灯扳到自己的方向,取出一副半框眼镜戴上,就着台灯白亮的光读着最新一份举报材料。

许久,侯亮平迷迷糊糊地问了句“你干嘛呢?”,赵东来含混地低声回道“别管我。”声音唤醒陈旧记忆,侯亮平睁开眼,翻个身望向台灯光晕勾勒出的侧影。不成想,赵东来也正歪头打量着侯亮平。四目相对,目光都有些闪烁。

侯亮平哼了一声,拍了拍身边广阔无垠的床铺,依旧有些迷糊地嘟囔道:“装什么大尾巴狼,过来睡吧。”

赵东来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将文件装回信封压在枕头底下,脱去毛衣衬衫,钻进带着体温的被窝。然后——

赵东来抓着被子,一个死亡翻滚,将大半张被子都裹在了自己身上。

“你??!!”侯亮平被赵东来公然的恩将仇报惊得说不出话来,抓着被子想要反击,被子纹丝不动;照方抓药也来个死亡翻滚,被子依然纹丝不动,人却不知怎地滚到了赵东来身边。感受到后背传来一阵寒气,一直侧身一动不动的赵东来像冬眠苏醒的熊一般,忽然翻了个身,裹着厚重的棉被,将侯亮平整个笼在怀里。侯亮平无法拒绝被子的温暖,只缩成一团,与赵东来保持着最后的距离。

然后侯亮平听到身后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

几分钟前,赵东来心底还在替这猴子辩解,或许他并不知道自己举手投足之间究竟有着怎样撩人的气度,怪只怪自己自作多情,飞蛾投火。直到此刻,赵东来毫不怀疑侯亮平是在报复他,故意显出天真沁露般的心性,同时撩拨起渴望与负疚,交织成求而不得的矛盾痛苦,待自己深陷其中难以自拔的时候,再施以重重一击……

原以为一切在一年前就该了结了,侯亮平就应该回到北京去,天子脚下,朗朗乾坤。他的聪慧与皎洁不该沾染汉东这潭泥沼。然而,赵东来没有想到抑或只是不敢面对的是,侯亮平这道光注定要投向最黑暗的角落——不论是世道还是人心。

侯亮平出人意料的执着与顽强如同一道恩典,令赵东来得以再次注视那条自己制造的伤口。曾经狰狞的刀伤如今只余一道颜色略浅的痕,不仅丝毫不减此人俊美,倒更像一个隐秘的符咒,封印着只有他们二人知道的秘密。赵东来心中不禁感慨老天待人不薄,一别经年,即便再次相遇之际他们依旧身处波诡云谲的迷雾之中,但总算还可以回头,还有希望。

这样想着,赵东来握住了侯亮平有些发凉的手,手脚并用,将缩成一团的猴子强行铺开,紧紧揽在怀里。

 

或许是很久没有晾晒过的棉被过于沉重阴冷,侯亮平像变温动物趋近热源一样偎着赵东来的胸膛,并不介意赵东来有所反应,也不介意赵东来原原本本地感受到自己不知是兴奋还是紧张的颤抖。

在回汉东的路上,侯亮平总是想起一个鸡汤段子:如果有什么事让你犹疑不决,那就扔一枚硬币吧,当硬币落地的瞬间,你就会发现自己究竟期待着哪面向上。一年前,赵东来不想让自己看到的表情与真心,就像那枚悄然飞起的硬币,侯亮平不惜孜孜求索的真相从此又多了一个。然而,赵东来的失算在于,侯亮平岂是轻易听天由命的人——哪怕有一丝接近真相的机会,他亦会毫不犹豫地献祭自己。

侯亮平永远不会忘记,前往汉东的旅途上是多少残酷的设想支撑着自己聚精会神一路狂奔;更不会忘记在推开别墅大门的一刻,内心有多么渴望这一次赵东来能和自己站在一起。当赵东来在烈士陵园中痛苦而委屈地望向自己的时侯,侯亮平发现自己已经完全原谅了这个人,甚至还自觉地对这个人负担起了某种责任——如今的赵东来正行走在一条更加危险的灰色地带,一次姑息纵容都可能导致万劫不复的堕落。此后发生的事虽然有些许曲折,但是赵东来在辛苦建立的关系网面前对自己几乎毫无保留的坦诚让侯亮平感激而感动。侯亮平很清楚赵东来想要什么,也清楚这不是他全部追求,更清楚他在为之赌上身家性命苦心经营一年有余后此刻又在犹豫什么。侯亮平愿意把自己最珍视的一切都交给赵东来——骄傲,责任,信仰……这是他应得且背负得起的奖赏,就像属于虔诚者的那片应许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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